山里哭丧
发布日期: 2014-08-27 12:00:00 选择字号:大 中 小 阅读: 来 源:
哭丧,顾名思义,是死人出葬时亲朋好友们的哭喊。由于这是一次感情真实的宣泄,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出现虚情假意的做作。然而我前不久在山里参加一次葬礼,却目睹了不少有趣的现象,真正领略到了那里女人哭丧的本领。
那次我下乡,去了解乡镇群众文化活动的情况,极不凑巧的是乡文化站站长的父亲去世了,按照常规,自然要去吊丧的。于是,在乡政府办公室秘书的陪同下,我来到乡文化站站长的家。
站长是个招聘干部,他的家在远离圩镇10多公里的深山坳,是个典型古朴的小山村。这天,正是老人去世后的第三天,拣了日子,是钉棺材出葬的时间。按照乡俗,死者的儿孙必须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,而死者的女儿、孙女、外甥女、侄女等孝女孝子们都必须围着棺材不停地痛哭,直到棺材抬上山下葬后方可停止哭泣。我们一进村子,便很快感受到了一种特别悲凄的气氛,除了到处是纸钱、灵火和香烛外,更多的是呼天抢地的嚎啕哭声,让人听了就想流泪。
文化站站长是个中年汉子,当他听说我们来到时,披麻戴孝地起身赶出来迎接。我们随他进入灵堂,鞠躬默哀后,看见棺材左右有七八个老少女人跪在地上,哭得死去活来,如同泪人一般,叫人看了好不伤心。哪知,我们刚刚转身,站长的女人一见,立刻爬起身来,飞快地抹抹眼泪,擦擦鼻子,满脸堆笑地对我们说:“哎呀,劳驾劳驾,怎么惊动了你们?快到隔壁坐坐歇歇,喝两碗米酒暖暖身子。”说着,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起我们就走,全然没了方才嚎啕大哭带来的“余震式”的抽泣,甚至连呼吸也很均匀,语调极亲切,态度极自然。我本想说几句宽慰的话,一见她这模样,竟惊愕得无法开口了。
当安排好我们坐下,女人拎来酒壶,给我们斟满酒,笑吟吟地又说:“你们慢慢喝呀。”说着,一个转身,一声长长且高响的呼喊“爹呀——”又扯开喉咙放声痛哭起来。她这举动,看得我目瞪口呆,她怎么说哭就哭,说停就停,感情的起伏太大了,感情的变化也太强烈了。我确实很纳闷,难道她的哭是装模作样?难道她的哭是虚情假意?这样一想,我有意识地扭转身,从门口向灵堂那边看去,仔细地观察起她来。只见那女人边哭边走过去跪下,且哭且诉,如同唱歌一般,音调时起时伏,抑扬顿挫,极富韵律。哭诉的全是一些思念之词:“你丢下我们不管,以后的日子我们怎么过?明朝你孙儿跟谁玩呀?明朝谁来教导我们?明朝谁来帮我们作主?你走了,我们家里没有主心骨。爹呀爹呀,你不能走——”这词虽不押韵,但却哭得泪流满脸情真意切,哀声怜人。于是,在她的带领下,那边灵堂的哭声,高音、中音、低音、沙哑的、清亮的、尖细的、低沉的此起彼伏,交融汇合,既各显独特,又相互衬托,听来犹似一曲乡间浓郁悲哀的民乐合奏,相当感人。
我很疑惑,这女人如何这般本事,说哭就哭,要笑就笑,情感却看不出有半点虚假的成分。后来,我悄悄问了乡政府办公室秘书,他告诉我,山里女人的感情是真实的,她们不像有些女人那样虚伪,哭亲人,哭得真情实意;待来客,同样待得真情实意。至于她们的感情为啥变化得这么快,也许是一种风俗吧。他说,他看过许多这样的场面,那里的女人都有这样哭丧的本事。我很惊诧,想这也许是客家传统文化的一种具体表现吧,因为我看见,在这些哭喊的女人当中,一个个都哭得泪流满脸,喊得声音嘶哑,感情都是真真切切的,没有半点的虚假做作。又想,也许是由久以来民风民俗养成的一种习惯,她们其实是在哭自己,想自己人生中的苦楚,想想自己一生中的难处,肯定不会无泪,只不过是借哭丧之际宣泄一下自己的悲苦,既哭了别人,了却心愿;也哭了自己,畅了心肺,都是实实在在的感情流露。
后来,我还发现,那个文化站站长的女人,还能一边哭一边料理许多事情。她正哭着,有人来问:“蜡烛在哪里?白布在哪里?”她的哭声,戛然而止,待答完问话,找出东西,又马上哭喊起来。诸如此类的现象很多,那哭,真可谓召之即来,挥之即去。这种感情,看得出没有一点虚假的成分。
在我后来下乡采访的活动中,还曾碰见过几次这样的场面,尽管有些大同小异,但那些女人的哭丧本领令我更加佩服,也为这种独特的客家民俗所倾倒。